December 31, 2021
電影《再見瓦城》,談最親密的寫實愛恨
「一個人若離開從前親密的地方,很有可能一輩子也無法再回到原點了。」搭上一艘自緬甸偷渡而來的輕舟,王蓮青隻身一人進入了曼谷。片頭那顆映著後照鏡路途的長鏡頭,似是她告別家鄉的暗示:一個人若離開從前親密的地方,很有可能一輩子也無法再回到原點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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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蓮青與阿國的移工鄉愁
導演趙德胤眼下描繪的移工,是瘦、乾、黑,是骯髒的,同時也是生理與心理的貧窮。全片三番兩次以「工作證」這一紙物件,勾勒出底層移工為養家餬口,受盡壓榨、剝削的景況,同時,對蓮青而言,那一紙身分,除了是她遠離家鄉的證明,也是飛往理想之地的入場券。
對阿國來說,存錢還鄉的渴望,遠比離去來得重要。當蓮青數次於求職路途受挫,阿國大方提供住所,承接她的失意、不堪。甚至,他還介紹了工廠工作給她,好像在乾涸的日子中掘到一絲泉源,這份給予讓阿國強烈的佔有慾膨脹,他只想凝視她、賺點錢,然後帶她回家鄉結婚。
兩份異鄉打拼的寂寥,讓他們匱乏的心靈暫時擁有了寄託。呼應無數次一起乘坐的三輪車,搖晃而顛簸,彷彿只要並肩,就能無視環境投來的無數跌宕。在《停車暫借問》一書也有如此描繪:「他的國家戰勝,她的國家就永不得抬頭;她的國家戰勝,他就要離去。」男女二人恆亙著國恥家愁,說的雖是戰亂中動盪之情,阿國與蓮青卻也如書中男女,只能在特定的環境中相愛。現實有多困窘不堪,蓮青與阿國越有了互相依偎的理由,當彼此都置身事外,就能打造一個虛偽的家。
美夢何時開始崩解?電影中早有暗示
或許《再見瓦城》的片名就告訴大家,這場美夢遲早要結束。電影中,每個移工身上繡著的冰冷編號、廠裡纏繞的紗線、工人慣用的廉價毒品,甚至阿國夜晚點燃的烈焰,無不暗示底層移工權利、身分被剝奪,數度瀕臨崩潰的心理狀況。同時,也點出阿國與蓮青二人糾纏焚燒的情慾,如同移工求生,是一種不對等的情感交付。然而,這一切洶湧,都暗藏在白天餬口吃麵的日常之下,為求生存,阿國壓抑自我,拼命工作、爭取歸鄉安頓。蓮青呢?她或許一開始就認知到,阿國僅是她於異鄉排解營生孤寂的對象,所以總是試圖逃離他的掌控。
這段關係看似相安無事,直到面臨「是否要辦工作證」,成了兩人分歧的交叉路口。蓮青眼見上層無視移工安危、公家機關收賄等社會黑暗面,發現賺得足夠的錢、逃離曼谷,才是她的最終目標。一次爭吵中,原本只想回鄉娶她的阿國,被蓮青和現實狠狠賞了一耳光,那一幕,他用力抱住她,深怕即將到來的離別。二人此次爭吵推擠的片段,也成了彼此關係崩裂的伏筆。
為了更快賺到錢,蓮青瞞著阿國,決定去賣淫。鏡頭轉到她身著漂亮套裝,站在旅館窗邊回眸的身影,那隻從床頭爬出的蜥蜴,搖擺著長而蜷曲的尾巴,彷彿與她從事性交易的男人器官,隱隱向觀眾道出一則曖昧訊息。只見蓮青面色恐懼,對世態的無力、掙扎感一顯而出,賣淫是她脫貧的手段,卻也成了蓮青無法抹滅的傷痕。完事後,她獨自前往辦理工作證,並拿了三十萬泰銖收買官員,正式拋開緬甸人的身分,也永遠失去了自己的姓名。
家鄉所在,已經遠到望不見來路。
故事來到尾端,阿國深知蓮青的心已離他而去,鏡頭沿著他攀上她家窗口,並以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動作蹲坐於床上,凝視著她。他眼裡摻雜著強烈交織的愛慾、憾恨、佔有,如野獸般耿直的情感。若蓮青沒有決定離開,他是否就不會不小心撕裂她了呢?
最後一幕,這個先前連手都不敢牽的男人,在那一刻,親手掐死了自己的愛人,然後果斷刎頸自殺。
這個悲劇性結局,或許並非來自二人天生的宿命,而是他們後天各自的過失。蓮青一再讓阿國承接她的失意,避世於他的掌心之上,雙眼卻望著貧窮以外的世界;阿國則因無法掌控現實,於是將對蓮青的控制欲,一再投射為愛意。
彼此的關係是宣洩,也是一種崩塌,映照出困窘境遇從內外撕裂彼此的心理過程。
《再見瓦城》除了訴說一個貧瘠輪迴的移工人生,更透過時代巨輪下的小人物,放大環境與人性交錯碰撞而成的悲劇。「再見」瓦城,不是再次相見,諷刺的是,他們與家鄉卻是再也不能見。

Wen (溫) - 自由工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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